第9章 莲香-《聊斋志异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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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过了半年,有个女子夜里又来敲书房的门。桑晓猜是朋友又来耍他,便开门把那女子请进来,却是个倾城倾国的美女。桑晓吃惊地问她从哪来,女子说:“我叫莲香,是西边妓馆的妓女。”这埠上妓馆确实很多,桑晓也就相信了。两人灭灯上床,极其缠绵。从此莲香三五个晚上就来一次。

    一天晚上,桑晓正在独坐沉思,有个女子轻盈地走进来。桑晓以为是莲香,迎上去跟她说话。一看脸孔,却是另一个人,年轻只有十五六岁,垂着袖子,梳着少女发式,风采秀美,步履之间,像要退又像要进。桑晓非常惊愕,疑心是狐狸精。那女子说:“我是良家女子姓李。爱慕你的高雅,希望你能喜欢我。”桑晓很高兴。握她的手,却冷得像冰块一样,便问:“怎么那么凉?”那女子说:“我自幼体质很弱,夜里披霜戴露,哪能不凉呢!”接着解带脱衣,两情欢好,这姑娘分明是个处女。女子说:“我为了情缘,少女之身,一日之间失去。如你不嫌我鄙俗丑陋,我愿时常侍候你歇息。屋里没别的人吧?”桑晓说:“没别人,只有隔壁一个妓女,但也不常来。”女子说:“得小心避开她。我跟妓女不同,你要保密,别泄露。她来我走,她走我来就是了。”鸡叫了,女子要走了,她把一只弯弯的绣鞋递给桑晓,说:“这是我脚上穿的,把玩它可以寄托情思。但有人时千万别玩!”桑晓接过来一看,鞋子细细尖尖,就像解绳结的锥子。他心里非常喜爱。第二天晚上,屋里没人,桑晓就拿出那鞋子来玩赏。那女子忽然一阵风似的来到,两人于是亲热一番。从此,每逢桑晓拿出那只鞋子,女子就一定来到面前。桑晓觉得奇怪,就盘问她。她笑道:“凑巧碰上罢了。”

    一天夜里,莲香来了,吃惊地说:“你的气色怎么那么萎靡不振?”桑晓说:“我自己不觉得。”莲香便告别走了,约好十天后再来。她走后,李氏便天天来,一晚不空。她问桑晓:“你的情人为什么那么久不来?”桑晓便把莲香的约定告诉她。李氏笑道:“你看我和莲香谁长得美?”桑晓说:“你们可说是人间两绝,都非常美,只是莲香的肌肤温暖。”李氏立刻脸色有变,说:“你说两个都美,只是对我说的。她一定像月宫仙女,我肯定比不上。”因而很不高兴。随后屈指一算,十天时间已经快满了,就嘱咐桑晓别泄漏,打算偷偷地偷看莲香。

    第二天晚上,莲香果然来了,有说有笑,非常亲密。待到睡下,莲香非常吃惊地说:“坏了!十天不见,怎么更加疲惫了呢?你敢保说没遇上别的女色吗?”桑晓问她为什么这样说。她说:“我根据你的气色判断,脉搏散乱,如同乱丝,这是迷于鬼的病症啊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夜里,李氏来了,桑晓问:“你偷看到莲香像什么?”姑娘说:“真漂亮。我本来就说世间没这样的绝代美人,果然是只狐狸。她走时,我跟踪她,原来住在南山山洞里。”桑晓疑心她是妒忌,只是随口答应着她。

    又过一晚上,桑晓跟莲香开玩笑说:“我当然不相信,有人还说你是狐狸。”莲香忙问:“这是谁说的?”桑晓笑道:“是我自己逗你。”莲香说:“狐狸跟人有什么不同?”桑晓说:“迷上狐狸的人会生病,厉害的就会死亡,所以可怕。”莲香说:“不对。像你这样的年纪,房事之后三天,精气就可以恢复,即使狐狸又有什么妨害?假如天天纵欲,就是人也比狐狸可怕。天下的痨病鬼,难道都是迷上狐狸而死的吗?尽管你是在逗我,可一定有人在议论我。”桑晓极力辩解说没有。莲香追问得更紧。桑晓迫不得已,泄露了出来。莲香说:“我本来就奇怪你怎么那么疲惫。不过一下子怎么就到这种程度?莫非她不是人吗?你别说,明晚我要像她偷看我那样偷看她。”

    这天夜里李氏来到,才说了几句话,听到窗外咳嗽的声音就急忙跑了。莲香进来说:“你危险了!她真的是鬼!你贪恋她的美貌,不赶紧和她断绝,离死不远了!”桑晓以为她妒忌,默不作声。莲香说:“我就知道你对她不能忘情,不过我不忍看着你死。明天我会带药物补品来,替你清除阴毒。幸好病根还浅,十天时间病就会好。让我同床陪着照看你病好。”第二天晚上,莲香果然拿出一小匙药给桑晓吃了。不一会他便吐了两三回,觉得五脏六腑通畅,精神顿时清爽起来。他心里虽然感激莲香,但却始终不相信李氏是鬼。莲香夜夜都在一个被窝里偎着桑晓;桑晓想跟她交欢,总被她制止。

    几天后,桑晓肌肤丰满了。莲香要告别,她恳切地叮嘱她跟李氏断绝来往。桑晓假装答应了。到关上门点上灯,他就又拿着那绣鞋玩弄观赏,思念着李氏。李氏忽然来了。几天没见面,她很有点怨恨的神色。桑晓说:“莲香一连几晚为我治病,你别生她气,跟你要好在于我。”李氏渐渐高兴起来。桑晓在枕头上跟她说悄悄话:“我非常爱你,但有人说你是鬼。”李氏张口结舌好一阵子,而后骂道:“一定是那淫荡的狐狸精在迷惑你!如果你不跟她断绝来往,我就不来了!”说着呜呜哭泣起来。桑晓说了很多话安慰、劝解,方才作罢。

    隔了一晚,莲香来了,知道李氏又来过,生气地说:“你一定要想死吗?”桑晓笑道:“你怎么嫉妒得那么深呢?”莲香更生气了,说:“你种下死根,我替你清除,是嫉妒,那不嫉妒的又该是怎么样呢?”桑晓编一套话开玩笑说:“人家说我原来的病,是狐狸作祟。”莲香于是叹口气说:“要真有你说的那种闲话,而你又执迷不悟,万一有个三长两短,我即使有一百张嘴,又怎能为自己辩解清楚?请让我从此告辞。一百天后我会看到你病倒在床。”桑晓留她不住,莲香很不高兴地走了。从此李氏早晚总陪着桑晓。大约过了两个多月,桑晓感到非常疲乏。起初还宽解自己;后来一天天消瘦,每天只能喝一碗粥。本想回家乡休养,又对李氏恋恋不舍,不忍心马上走。这样过了几天,病势沉重,再也起不来了。邻居的书生看他患病疲惫,天天派书僮把饮食送过来。桑晓到这时才怀疑李氏,对她说:“我悔不听莲香的话,竟落到这种地步!”说完就昏迷过去。过了一会儿醒过来,睁眼向四处看一下,李氏已经走了,从此她就不再来了。

    桑晓瘦弱地躺在空荡荡的书房里,思念着莲香,如饿汉盼谷熟。一天,他正在沉思,忽然有人掀门帘进来,正是莲香。她走近床边,讥笑地说:“你现在该相信我说的了吧。”桑晓哽咽了好久,说自己已经知罪,只求救救他。莲香说:“你已病得很重,实在没法救。我只是来跟你永别,表明我并非嫉妒。”桑晓极其悲伤,说:“枕头底下有一样东西,麻烦你替我毁掉它。”莲香找到那只绣鞋,拿到灯前,反复细看。李氏忽然进来,一下看见莲香,回身想逃。莲香用身子挡住门口,李氏又窘又急,不知往哪里走。桑晓指责她,她也无话可答。莲香笑道:“我现在才有机会跟您当面对质。你以前说郎君上回的病,说不定是我惹的,现在究竟怎么样?”李氏低头认错。莲香说:“你这么漂亮,却为了情爱而结仇吗?”李氏当即伏地哭泣,乞求莲香怜悯、救助。莲香于是扶她起来,详细盘问她的身世。李氏说:“我是李通判的女儿,早夭,葬在这墙外。我像已死的春蚕,余情未尽。与郎相聚相爱,是我的心愿;而把郎君害死,实在不是我的本意。”莲香说:“听说鬼希望情人死,因为死后可以经常相聚,是吗?”李氏说:“不是。男女两鬼相逢,并没有乐趣;如有乐趣,阴间的年轻小伙子难道少吗!”莲香说:“你真傻啊!天天晚上干那种事,就是跟人也受不了,何况是跟鬼呢?”李氏问道:“狐狸能害死人,你有什么方法不害人呢?”莲香说:“那是采人的精血调补自己之流,我不是那一类。所以世上有不害人的狐狸,而断断没有不害人的鬼,因为鬼的阴气太盛。”桑晓听了她们的话,才知道狐狸和鬼都是真的。好在平时见惯了,这时也一点不害怕。只是想到自己生命垂危,气若游丝,不觉失声痛哭。

    莲香看着李氏说:“对郎君怎么办呢?”李氏红着脸,说自己没办法。莲香笑道:“只怕郎君健壮了,醋娘子又要吃酸杨梅了。”李氏整衣下拜说:“如有妙手回春的医师治好郎君的病,减轻我的罪过,我今后一定永远躲在九泉之下,哪里还敢厚着脸皮再到人间来呢!”莲香解开口袋拿出药来,说:“我早知道会有今天,分别后就到仙山上采药,历时三个月,药料才准备齐全。凡是色痨致死的,吃了这药没有不好的。不过病由什么起,还须拿什么做药引,所以不得不反过来请你出力。”李氏问:“需要我干什么?”莲香说:“不过要你樱桃小嘴里的一点香唾罢了。我把一颗药丸放进郎君嘴里,麻烦你嘴对嘴给他喂点唾液。”李氏脸上泛起红晕,低头转身看着自己的鞋子。莲香开玩笑说:“妹妹所得意的只是绣鞋啊!”李氏更加羞惭,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,简直无地自容。莲香说:“这是你平时惯熟的动作,现在怎么吝惜了呢?”说着把药丸放进桑晓嘴里,回头催她。李氏迫不得已,给桑晓喂了一口唾液。莲香说:“再来!”李氏又喂一口。共喂了三四口,药丸已咽下去。一会儿,桑晓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像打雷一般响起来。莲香又放一颗药丸进他嘴里,然后自己嘴唇对嘴唇地向他口中吹气。桑晓只觉得丹田火辣辣的,精神也振作起来。莲香说:“好了!”李氏听见鸡叫,恋恋不舍告别走了。

    莲香因桑晓病刚好,还需调养,在邻居搭伙不是办法;于是就把大门反锁,让人以为桑晓回了家乡,从而断绝与外人的交往,自己日夜守护着他。李氏也每晚必到,殷勤侍候,像对姐姐一般对待莲香。莲香也非常喜欢她。过了三个月,桑晓完全恢复了健康。李氏几天晚上不来:偶尔来了,看一看就走。大家在一起的时候,她也是闷闷不乐。莲香常留她一起睡觉,她也总是不肯。一次,桑晓追出去,把她抱了回来,身子轻飘飘的好像草人。李氏见跑不掉,就和衣躺着,把身子蜷曲起来,还不到二尺长。莲香更加怜爱她,暗地叫桑晓亲昵地搂抱她,但摇也摇她不醒。后来桑晓睡着了;醒来再找她,已经不见了。以后十多天,她再也没来。桑晓十分想念她,常拿出绣鞋来跟莲香一起摆弄。莲香说:“这么窈窕袅娜,我见了也疼爱,何况男子!”桑晓说:“寻常一摆弄绣鞋她就来,我心里确有点怀疑,但总料不到她是鬼。现在对着鞋子,想起她的容貌,实在让人伤心。”说着流下了眼泪。

    在这以前,有钱人家张某有个女儿叫燕儿,十五岁,得病出不来汗死了。过了一夜她又醒过来,爬起来就往外跑。张家人把门闩住,出不来。她说:“我是李通判女儿的鬼魂。与桑郎相恋,留给他的绣鞋还在他那里。我确实是鬼,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好处?”张家的人听她话出有因,便问她怎么到这里来。姑娘徘徊张望,又说不出个究竟来。有人说桑晓生病回了家,姑娘极力辩解说不是真的。张家的人非常疑惑。桑晓东边邻居的书生听说了,爬墙到桑晓的住处窥探,见他正跟一个美人相对说话;就突然闯进屋里,忙乱间美人已不见了。书生吃惊地盘问桑晓。桑晓笑道:“我早就跟你说过,是雌的就收留嘛。”书生转述了燕儿的话。桑晓便开了大门,打算去打探消息,但苦于没有去张家的借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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